去你的肌肤上居住 —— 鱼群 · 旅途 · 季节 · 城市
I
就像吞吐气泡的鱼
把深沉的心事
都吐露给了海水
毁掉早起的一天,从翻看老照片开始。
而这种糟糕的感觉是没有人和你共享的。独一份的。
如鱼饮水,冷暖自知,是很早就懂得并且践行的真理。仿佛索取关心是一种幼稚和羞耻。毕竟自己的生活其实只与自己有关。他人是镜子,是暂时的旅伴,是同一片水域里擦肩而过的鱼群。它们有的游远了,有的是因为我的远游而显得面目模糊。但我们依然照亮着自己面前的水域,以生命为炬,摸黑前行。在时空回转里不断地相遇、失去或者重逢。
生日的时候,买了票邀请几个要好的朋友去看期待已久的话剧。非常开心。没有什么时刻比现在更加觉得一切都在倒数。在北京的最后一个秋天,和友人的最后一次聚餐,更有时,甚至第一次就是最后一次。渐渐疲于认识新的人,和相熟的朋友在凌晨通数个小时的电话,或者和故人郑重地约饭。其实早应该如此。
有一个我喜欢的音乐人,他自称是个忧郁的风琴手。大概和我一样的内向,心里有无数褶皱。有一天,他说他演完现场,看到他喜欢的人全都在,那一晚喝的很尽兴,直到第二天早晨被架上了飞机。坐在飞机上他又感觉很伤心,因为这样的时光过于美好短暂,遂写下了一句歌词:而我的脑子就像一台不停换台的收音机,你在里面驾着电波远去,我也在里面驾着电波远去。
II
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美的
但我心知它们其实只是
一些更美的东西的影子
见到过绝美的风景,便知道它的存在,不会愿意妥协。旅途上的惊鸿一瞥,转瞬即逝,长久怀念。总是不经意被图像、声音、味道的触媒所唤醒。时间是单向旅程,但记忆、梦境和想象则让这规则形同虚设。我会在脑海里播放一组声色飞扬的长镜头,它们有时又不断地切换,不以时间和空间为顺序。
比如我清晰地记得某个漆黑的南方雨夜,坐着摩的从山里赶往县城,趴在司机的背上睡着,醒来的时候周围漆黑一片,只有倾盆大雨,微弱的车灯和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。再度醒来,县城里整点的钟声敲响,地面的雨水映得彩色流光,十字路口车水马龙。仿佛从孤岛进入了熙攘人间。
三年前在昆明的青旅中写下:关于旅行的真相。遇到再好的人,再美的景,再温暖的事,在见面的时候就已经酝酿着分别。珍惜或不珍惜,都是行云流水。
彼时开始对相遇和别离心生厌倦。江枫渔火,孤枕难眠,夜半钟声又来侵扰旅人心绪。
又在今年十月的列车上写道,而另一部分真相是,按照既定的轨迹和节奏奔赴一个方向,吃饭和睡觉被精简到极限,既往背景被隐退,和外界的沟通被隔绝,保持精力,一件一件地解决要紧的事情,度过时间,与虚无对抗……也要能够随时接受无常。
我知道我们会再度相遇。就像我们从未认识一样。就像我们认识了很久。在此之前和在此之后的时间里,海水广阔, 岁月宽宏,我们只要认真地生活,心存虔诚,怀抱热望。
III
恍如隔世的定义是
你在现实中找不到一丝一缕的确凿证据
却分明有着切肤的记忆
想念一个地方,一些人和事,一个时期的自己,是一些属于敏感人群默默承受的东西。大概少有人像我这般对时间这样的敏感。敏感以至于在每个时空切换的间隙,需要醉酒以躲避某种顿重的痛感。
我的痛苦来自于时间的流逝。在每一个闪亮的当下、每一个还没到来的时刻、每一个悬浮着的挥之不去的过去。过往凝结成一个疤痕,不小心撕开就有血汩汩流出来。有更多珍重的回忆并没有被记录下来。就像永远无法告诉故人我的思念一般,回忆像梦魇一样扑上来的时候,我是无能为力的。什么都不能做。 (如果不能以身心为祭,对你的爱我会守口如瓶。)
回顾了一小段随手写下的文字——
九月二十四日。一周前回到北京,夏天渐渐离我远去了。似乎身体内的激素分泌也在悄然发生改变。大概没有人比我对季节更敏感了。我是怕冬天的。以至于不能好好享受一个美好的秋天。我把家搬离南方,逐渐适应脱水的季节。回到北京后,口干唇燥,鼻炎发作,上次去海边晒黑的皮肤也开始蜕皮。
不能做一个可悲的怀旧者,我告诉自己。
这些年来我逐渐确认了一种荒谬 —— 世界如此之大,有些人和事走失了就不会再有。世界又如此之小,你所怀念的那个地方,其实可以随时回去。交通和信息发达的今天,地理的怀旧看起来成为一种奢侈。日光之下,时间的单向和线性仿佛是唯一让我们保持理智的东西。
IV
从一种惯例中脱离
又落入另一种惯例
四月的清华园,五月的白银深圳和北京,六月的深圳,七月的深圳北京和香港,八月的上海和深圳,九月的深圳和北京,十月的北京和云南,十一月又会回白银。
多么任性却又义无反顾的轨迹呀,仿佛一粒做布朗运动的尘埃,显得那样随遇而安。在做这些决定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商量,只觉得是当下要做的选择。当我骑车沿着深南大道一路向东,仿佛穿越书中讲的带形城市,只管向前,沿途的风景自会展开。在一站名叫世界之窗的地方短暂停留,买一杯咖啡。我记得那一刻我是快乐和满足的,衣着和温度舒爽,有灯光人群和彩色气球。没有马上要做的事情,不关心下一站是哪里。但是知道这样的时光不会久存。我自己问自己,旅人你要去哪里。
说在哪里都一样,随遇而安都是假的。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时空规律,附着其上的是无数不可言说的微小细节,比如一种天气,一种口音,一种神态以及光线变幻的轨迹。一个人和一座城,就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样,相遇是馈赠,相识是确认,非耳鬓厮磨不能与之诉衷肠。哪怕日后它们只留下一个烙印般的名字——深云,晓起,西丽,茶光……一个名字就是一句咒语。在有了肌肤之亲的的亲密关系里,人和城市才会彼此相认,但两者从不相属,也互不相欠。城市有自己的既定轨迹,而我们如是。但即便在告别之后,它们也以符号的形式存在着,以一种不容否认的事实的姿态存在着,漂浮在海的表面。它们不断提醒着,我曾去你的肌肤上居住。
所有的人、事、物、景,都被承载在一个个确有其名的所在,这一份交付让人心里踏实,也让你我之间多了一丝羁绊和共鸣。接下来可能会开始一系列的城市或者场所书写,以及附着在其之上的人和事,只为记录和表达。请不要报有任何期待。
( 照片全部来自 divisare.com )
Andrea
2017.10.26 于北京